前朝大清的时候就有了公派出国一说,抱着“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心态,无数热血青年踏上异国征程。我在出国之前也是另一个抱着读音相同的心态:“师夷长技以治疑”。于是我来到荷兰鹿特丹医学中心从事胃肠道外科研究,并参观胃肠道手术以助科研。
尽管在国内已参与过不少手术,但当我踩着典型的荷兰木鞋走进手术室,内心还是充满了好奇与期待。荷兰人真的穿这玩意儿做手术,但对我而言脚踏硬底木鞋站一天真是伤不起。不过与之相比,手术中的一些见闻更有意思,并且也值得思考。
手术用具
刚一进手术室,无数的一次性器具首先就给我一个下马威,把我震慑了。
如果说一次性帽子口罩还算常见的话,之后的场面就让我有些把持不住了:刷手开始用一次性手刷,消毒是一次性套装,铺巾是一次性防水消毒巾……基本上除了剪刀、弯嵌、镊子等常用金属手术器械是重复利用之外,其他都是一次性的。一个手术下来产生了无数的一次性医疗垃圾。
从这个角度而言,欧洲人说自己环保什么的实在让人难以信服。尽管国内医院也在越来越多地使用一次性医疗用具,但相对而言我们才真正的低碳环保!遥想在国内医院实习的时候,每天都打开无数的换药包,换完之后把弯盘、镊子、剪刀、铺巾回收。器械在充分消毒灭菌之后重复使用,照样救死扶伤。
手术速度
这里的大夫做手术相对是比较淡定的。手术台上的大夫有几次停下来讨论──荷兰语,充斥大舌音小舌音,完全听不懂──达成一致之后,再继续手术。教授对于解剖要求甚是苛刻,在断血管前再三确认其他重要血管、神经完整之后再下刀,以防误伤。
当然,并不是说手术慢就一定是好事,手术时间过长对于患者没有好处,反而可能增加术后并发症的风险(我就是琢磨这方面研究的);但小心谨慎总是没错的。
其实国内大多数外科医生的手术过程也是十分谨慎的,对于解剖层次的辨别、重要脏器的保护也毫不逊色。只是在国内的大医院里,每天的手数量非常大,医生负荷很重,因此有时候也就不得不加把劲了。
这里的医生工作负荷会让大多数国内外科大夫羡慕嫉妒恨:鹿特丹中等规模的一家医院的外科大夫说,他们整个医院外科每天也就六七台手术──和国内一些医院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医生参与度
年轻外科大夫(Surgeon)在这里对于手术的参与度极高,即使是结肠癌切除这的大手术,基本上也是他一个人独立完成。教授只在一旁予以理论指导,打副手。尽管速度相对会慢些,但这对外科医生培养是至关重要的,毕竟经验是需要积累的。
不过与外科大夫的独当一面形成鲜明对比,手术台上住院医基本上什么事儿都帮不上。个人感觉比国内住院医机会更少──他们甚至没得打结、剪线,因为这些事情器械护士会代劳,而且护士还会钉皮……嗯,真是万能!
术中止血
有一点让我颇为奇怪的是,尽管这里外科医生手术操作细致,但术野往往比较红,一般的渗血不用电刀去烧灼止血,靠患者凝血机制,只有比较明显的动静脉出血才会处理。
于是整个术野也就相对血肉模糊,从手套到器械到术野都成了红色。我问教授说:为何这里做手术出血都不止血呢?他回答:嗯,我们一般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出血。
好吧,他完全没有领会我问题的要点。他可能觉得国内做手术成天在血泊中进行吧……
其实个人感觉国内胃肠手术术野要更干净,外科大夫更愿意积极止血,减少术中出血。也正因为术野干净,整个手术过程中解剖结构也更为清晰。积极止血与重点止血各有利弊,两者对于患者的影响难以用一两句话表述清楚。
手术缝合
手术中,我发现肠吻合时大夫仅仅给小肠实施了全层连续吻合。于是我问他为何不多做一层浆肌层缝合加固呢?他说:目前没有证据显示加固有益处,所以一层就足够了。
这个回答让我当时一阵晕眩!这和以前我接触到的思路太不同拉:为了保险起见,国内医生似乎更愿意做一些“没坏处”的事情(例如加固);而这位大夫确认为,如果“没好处”的事情就不必做。
尽管越来越多的循证医学证据使得我们目前的治疗越来越有理有据,但必须要看到一方面手术操作的优劣和外科大夫本身的经验有关;另一方面,循证医学证据并非固定不变。旧观念被新观念淘汰,但又可能最新发现旧观念更好……面对科学,证据才是最有力的说明,新旧与否毫无关系。
师夷长技以治疑?
尽管这里医院的硬件设备可能比国内要好一些,但我并未看到此处外科大夫在手上(所谓“长技”)有显著领先于国内同行之处,更没有看到哪个动作、操作只有洋人的手才能做到;我所感受到的不同主要是在手术观念上的。
也许有人会说这未免也太自大了,国内的医疗水平比国外差一大截啊!没错,远看欧美,近看港台,其医疗体系无疑领先于大陆。但个人认为这种差距可能和医疗体制和医疗资源分配的关系更为密切。而在高精尖医疗领域,国内大医院尽管同国际顶尖水平可能还存在一定差距,但也是紧跟步伐的。
对于大多数老百姓而言,最常见的疾病才是真正影响生活质量的罪魁祸首。而荷兰的医疗制度确实使得医疗服务在家庭医生、常见病防治等方面比我们好很多──是乃真“长技”也。我将在今后的文章中更细致地从个人看病体验上比较两国医疗制度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