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正进入临床课程之前,大多数医学生对于医生的想象无外乎两种,一种是沉着冷静的外科大夫;另一种则是随时严阵以待的急诊科医生。

抱着对急诊科的各种憧憬,我来到了这里。然而,才刚刚交完班,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病人家属的骂声已经不绝于耳——“你们这所破医院……”循着骂声而去,只看到保安在阻拦几位冲动的病人家属进入抢救区。急诊科抢救区的病人通常病情都比较危重,因而医院规定每位病人只设置一名陪护,一来可以保持安静的就医环境,二来有利于空气流通,降低院内感染的机会。可惜,心急如焚的患者家属并不能理解,在探视请求遭到拒绝后便开始肆意辱骂。

忽然之间,我理解了为什么很多前辈医师都说急诊辛苦,是个如履薄冰的地方。在当下脆弱的医疗环境下,急诊作为医院的紧急窗口,常常成为不稳定情绪积聚爆发的地方。尤其是急诊病人通常病情较急且重,家属的情绪更容易激动,愤懑有之,谩骂有之,都不足为奇。老师显然已经见怪不怪,淡然地走向前,解释了规定,平息了家属的怒气。我暗自惊叹,急诊科老师面对家属的各种刁难,已经有了闲看庭中花开花落的“宠辱不惊”。

病人家属的下马威尚未平息,我又再次体会到急诊科的辛苦。“3床不行了!”一声呼喊,还在查房的我们火速赶到病房。这呼喊如一声令下,我在医务剧中看到的情景,悉数上演。

3床患者从开始的神志淡漠,继而出现烦躁不安、癫痫大发作,开始不停地呕血,便盆、床单、陪护人的衣服,无一能够幸免。虽然我在消化内科也曾经见过病人大呕血,但这一场面着实吓到我了——病人大概呕了1000ml的血,已经休克。压舌板、吸痰、气管插管、输血、补液、阿托品、肾上腺素、血管活性药物等抢救措施轮番上阵,老师们已开始有条不紊的抢救了。可惜,病人的情况依然急转直下,已到了紧急施行心肺复苏的地步了。

心肺复苏也常常是医务剧的保留节目,然而同电视上酷酷的镜头不同,真正操作起来,十分辛苦。在进行了几分钟按压后,病人出现了窦性心律,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可惜仅一口气的时间,心电图又恢复了不规则的图形,只得重新启动胸外按压。这就好像是和死神赛跑,本以为胜利的终点就在前方,却突然跌至谷底,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长梦。

遗憾的是,长达30分钟的心肺复苏后,病人仍然没有自主心跳,抢救宣告结束。病房外响起了家属们的哭泣声……

这位病人患有失代偿期的酒精性肝硬化,刚刚接诊,还来不及做急诊胃镜,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生命总是喜欢开玩笑,虽然医生的使命是让这样的玩笑少一些,可是,由于目前医疗技术所限,往往不能得偿所愿。

亲眼目睹病人的逝去,对于医生来说,确实是不小的沮丧。急诊科医生不仅仅需要在面对危重病情时准确判断,及时处理,还需要迅速从沮丧中调整情绪,面对下一位病人。这,都是不小的挑战。

急诊科,更像是一个社会的缩影,各样的人与他们的感情,都在这里交错、融合。我还记得在急诊就诊的一位29岁女性,因为围产期心肌病而住院。我进急诊科时,她不仅有严重的心衰,还合并了足以致命的肺部感染,生命已经危在旦夕。那天下午我去看她,她已经无法说话了,人也有些烦躁不安。她的丈夫轻轻抱着她,坐在床上,温柔地唱着歌,她的大女儿站在床旁,缓缓摇着她的手。她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虽不能与子偕老,但至少,曾经执子之手。也许只有这样想,才能让医生聊以自慰吧。

第二天上午,我再没见到她。她在夜里血氧饱和度已经显著下降,家属为她选择了回家。或许在熟悉的地方离开,没有那么痛苦。

急诊室一周,我见证了太多太多的悲欢离合,这不免让人怅惘。但怅惘总是没用的,身为医学生,只有向急诊室的各位老师多多学习,培养更加全面的临床思维,与患者及家属沟通交流的技巧,才是我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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