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在德国等地爆发的严重腹泻疫情引发了世人的关注。经权威部门调查,造成此次大规模传染病爆发的元凶是一种名为O104的大肠杆菌,它的恐怖毒力来源于两种致病大肠杆菌的联手。这种新型病菌不仅对抗生素具有高度的抵抗能力,而且一旦遇到抗生素,它还会分泌更多的细胞毒素来加重病情,治疗颇为棘手。

而就在今年四月,有媒体报道称韩国发生了多名孕妇疑似感染未知病毒,导致肺快速纤维化,已有一名孕妇死亡。联系不久前媒体热议的NDM-1型超级耐药细菌、令全球风声鹤唳的甲型H1N1流感、数年前肆虐京城的SARS病毒以及数十年来未能彻底攻克的艾滋病病毒,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在医学昌明的21世纪,还会频繁出现这样或那样令人们束手无策的“怪病”?医学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孕育和催生了这些恐怖的怪胎呢?医学如此发展,究竟是福是祸?

类似上述的问题其实并不新鲜。事实上,当前医学所面临的公众质疑和责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随着新型药物、大型检查设备的推广普及,人们为治疗所花费的金钱与日俱增,然而治疗效果却往往不能达到人们所期望的程度。以抗肿瘤药物为例:许多售价不菲的产品所能达到的效果往往只是“可能”延长数月甚至数周的生存期;某些内科疾病在经过彻底的全身大型检查、无休止的抽血化验之后,医生能做出的结论却往往只是“很抱歉,虽然得到了确诊,但是您的病无法根治,需要终身服药”。宏观层面,医疗卫生支出已经使得不少发达国家都感到不堪重负,尽管如此,各国公众对医疗保障体制的怒气却仍难以消解。

从技术角度,医学的发展也带来了种种前所未有的危机。除了上述提到的耐药细菌和新型病毒,遗传工程和生物技术的发展使得人们对可能出现的伦理问题产生了恐惧和焦虑。更不必说在实际医疗行为中常常出现的误诊、滥用和冷漠了。在这种情形下,一旦发生某些公共卫生事件,人们很容易地就会将指责的对象转向医学本身:为什么现代医学的研究对象已经精微到了分子水平,人类所面对的敌人却一点也没有减少,反倒有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应付的趋势呢?这是我们所需要的医学吗?

要弄清上述疑问,我们首先要来看看现行的医学为我们带来过什么,为什么是这个医学而不是别的什么治疗体系在世界范围内取得了主流地位。它的困难和局限性在哪里,未来又会是怎样的。

直到100多年以前,医学还一直是一门十分局限的学问。关于疾病认识得很少,理论方面充满了大量猜测和靠不住的经验,能做的更是极其有限。当时对人类健康威胁最大的仍然是感染性疾病,一次大的传染病流行往往会造成数以万计的死亡。“黑死病”(鼠疫)、“白色瘟疫”(结核)、天花等臭名昭著的杀手大行其道,疾病成为大自然控制人类数量的绝佳手段。同时,母婴死亡率居高不下,人类平均寿命提升缓慢。

然而,随着19世纪后半叶病原生物学的兴起,大量疾病的真正病因被找到。免疫学开始加速发展,疫苗的出现改变了人类在微生物面前赤手空拳的历史。人们对传染病的防治越来越有经验。上世纪中叶抗生素的出现,拉开了抗菌药物与微生物进化抗争的序幕。与此同时,外科学有了长足发展,免疫抑制剂使得器官移植成为可能。超声、CT,核磁,PET,各种内窥镜、导管以及植入性设备让人类在观察自身和治疗疾病时有了更多武器……这种医学的井喷式发展所带来的效益至少可以从两个方面来体现:一是自上世纪中叶以来,曾长期困扰人类的致命传染病(鼠疫、霍乱、天花等)再也没有造成过大规模死亡,1979年WHO甚至宣告在世界范围内消灭了天花;另一方面,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全世界人口呈现高速增长,人类的平均寿命几乎翻了一倍。这些成就中的一大部分要归功于医学革命。正是由于现代医学带来的这些显而易见的好处,使得它迅速为全世界所接受,并造就了它当前的主流地位。

显著的成就和种种高科技手段在诊断和治疗中的应用,使得医学在公众心中的威信大大提高,这不可避免地导致一些人对现代医学寄予了过高期望。然而事实是,在现代医学晴朗光鲜的表象下却处处布满了阴云。作为专业人员,相信大多数医生都很明白,医学所能做的,实在是太过有限。即便是曾经让全世界欢呼的抗生素,也在病原微生物的快速选择和变异之下显得越来越力不从心。在部分落后地区,疟疾等热带病仍然大行其道,传统的抗疟药物效果已经大不如前;结核病卷土重来,即使联用多种抗菌素治疗也往往无济于事。更多的慢性病,如高血压、糖尿病等,目前尚无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对无处不在的癌症,尽管分子生物学每天都在诞生无数的研究文章,但临床治疗效果还是不能让人满意。

因此,在这种认识水平还在快速提高而治疗水平尚未跟上、某些方面甚至有所倒退的情形下,屡屡出现“怪病”冲击人们的视听也就不足为奇了:我们虽然能够认识它,却暂时拿它没有办法。所以,医学昌明催生怪病的说法实际上并不成立——之所以会给人这种错觉,是医学各领域发展不均衡的结果。这并不意味着当前医学的发展方向有了错误,更不意味着我们应该退回到过去的蒙昧时代。科学发展过程中带来的种种问题,还是要靠科学自己去解决。

面对步步紧逼的新型耐药菌和病毒,各国均已建立了监测网络,力图早期发现合理应对,将其流行控制在有限范围内;抗生素在各个生产领域以及临床治疗上的滥用反过来加速了自身的淘汰,对此人们已有充分认识,并正在努力改变现状;新的抗菌药物也在不断研发过程中;对于病毒,人们也从未停止过对安全有效疫苗的追求。面对与衰老和生活方式关系密切的多种慢性病,虽然当前尚无能够根除的治疗方法,但至少能够做到最大程度保证良好的生活质量以达到预防合并症和减低远期风险的目的;对于部分癌症和罕见病,治疗方面也有突破,例如利用干细胞移植技术配合系统化疗能够治愈某些血液系统的肿瘤;对乳腺癌,在早期发现的基础上施以适当处置能够达到治愈的效果;采用基因技术能够使部分联合免疫缺陷的患儿达到相当程度的缓解等等。

那么,普通公众又该如何看待这些有关“怪病”的报道呢?首先,过度忧虑是不必要的,更不必纠结于某些细节,并将其与自身对应,甚至整日担忧自己感染了诸如“阴性艾滋病”等尚未报告过的致命病毒。这样做除了给自身增添不必要的压力之外毫无可取之处。当然,如果确有不适,还是应当及时就医。其次,对于医学,请多一些宽容和理解,医学的局限性在短期之内恐不会有大的改观,我们也不宜对医学抱有过高的期待——在人均寿命大大超过历史的今天,许多健康问题是过去从未面对过的,解决它们还需要时间。最后,万一所谓的怪病就出现在我们身边,也不要惊慌。这时我们所要做的仍然应该是相信科学。因为历史已经证明:只有科学,以及建立在科学基础之上的现代医学,才能够最大限度地帮助我们渡过难关,过去如此,未来也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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