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出科考,帮师姐办完最后两个出院后,我正式告别了内科实习。
上午因为考试,我没去病房,下午考完查体回来,遇到19床的小姑娘,她面带羞涩地笑着:“终于见到你了,挺想你的~”一句话,让我开心了好久。
这是第一个管我叫姐姐的病人。她刚做完肾穿那天,由于要24小时严格制动,吃喝拉撒都只能在床上。可能因为过于紧张或者不习惯躺在床上解手,肾穿后6个多小时她一直解不出小便来,小肚子胀得鼓鼓的,母亲在下面抱着尿壶接着,却怎么都没有尿,差点就要上尿管导尿了。我闲下来后走到她床边,看她小脸蛋憋得通红的样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肩,鼓励她,让她放松、别紧张,本来不抱什么希望,可是渐渐一点一点地,她终于把酝酿了一膀胱的液体倾倒而出,身边的父母、护士们都长出一口气。夸她怎么这么能干,她说:“你让我不紧张,我就慢慢放松了”,不曾料到,我居然也有这样“神奇”的力量,那一刻心情无比雀跃。
离开病房的时候遇见23床家属,“下班啦,外面下雨了,你带伞没?”她脸上露着一丝关切。
“嗯,没事”,听着这或许不经意的问候,心里竟也生出些许感动。
23床是我在肾内科收的第一个重病人,来的时候急性肾衰竭、恶性高血压、心功能不全,入院后接二连三地出现心肌酶升高、高钾血症、高血压脑病,刚30岁出头的他却因长年不加控制的高血压导致全身各重要脏器衰竭。透析、降压、降钾……经过这一系列的治疗措施后,这位刚入院时病重得连话都说不出的小伙 子,开始耍起了贫嘴,旁边年轻的妻子脸上也终于绽放出了笑容。我知道他们是信任我们的。
正是这样一份信任,让我在并不理想的当下环境中,感受着身为医生独享的幸福与尊重。手上管的病人住久了,就如同熟人一样,离开时会有几分挂念。回忆他们入院以来发生的种种,或平淡顺利,或跌宕曲折,厚厚的医嘱、病历和病程,都仿佛日记般记录下这一个个故事,这些关于生命的传记。
其实,病人从入院起,就应该是与医生在同一战线上的战友,我们共同合作从病魔手里赢回健康,如果说病人是迷失在疾病海洋中的孤舟,医生就是掌舵扬帆的水手,引导生命归入健康的彼岸。虽然受人类认识水平和医学技术发展程度的限制,人类至今能够完全治愈的疾病并不多,甚至可能出现误诊、误治,但由于在促进生命健康方面无可替代的角色,医生自古以来就是备受尊敬的职业。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是世人曾经给予医生的崇高评价。可是不知道从何时起,在这个已经异化的社会里,医生居然已经成为万民唾骂的众矢之的,这可能是我们的前辈们从不曾预见的。其中缘由深不可测。
或许,在这个时代,生命本身已经无足轻重。现实早已成为铺满黄金的废墟,在自我膨胀的浮华下,个体仅仅是棋盘上的赌注,任何生命都可以明码标价。所以,医生的价值,也因此堕落。然而可怕的不是堕落,而是堕落中人们无知的狂欢。有什么比一个生命可以随便践踏的社会更恐怖的呢?
临床医生的工作很累、很烦、很琐碎,实习时我常常会觉得自己脑子容量不够,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把各种事务一扫而光。但我很自豪我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在我眼里,老大夫们都是神一般的存在,他们说起每位患者时条分缕析、了如指掌,面对个别病人无理刁难时谈笑自若、大气淡定,在临床、科研、教学多重压力下进退自如,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现况下,仍旧我行我素实践着自己的职业理想。这样的一个群体,拥有着不可估量的骇人力量。
所幸我的周围还有许多优秀的医学生青年,在这个最坏的时代里,我们互勉前行。
祝愿我的病人们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