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时我常常有这样一种感觉,夜班医生就是病房里的守夜人。尤其是当尖锐的电话铃声刺破夜空,匆匆披上白衣悄行于病房走廊的,是那略带惺忪睡眼的值班大夫 ,做着关于责任的梦。

在值班大夫那里,时间的流逝是非匀速的。或可长过黑夜,或可短过黎明。在等待血气分析结果以便确定患者是否有呼吸衰竭的一分钟内,时间仿佛冻结于黑夜;而当忙完抢救、患者终于度过生命危险时,一抬头赫然发现无边的夜已然变明。

每位大夫都希望夜里平安无事。然而对于值班大夫来说,夜班忙与不忙则完全是运气决定的。 有些大夫命很好,值班时一夜安宁,运气极好时还能一觉睡到天明。不过这种命好的大夫总是少数。对比起来,另一些大夫则天生就是忙的命,每每轮到他/她的夜班,一晚上总会有那么几个突发事件,经常是刚挨着床板立马又被叫起来,要么琐事连连,要不就冒出好几轮抢救,彻夜不得合眼已是家常便饭。第二天晨交班时若看到某位大夫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你便知道昨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与通宵不睡相比,刚躺下还没暖热乎被窝马上又被电话叫醒的滋味更是难受,饱受这样的无法深睡之苦,一些值班大夫索性赖着咖啡熬到凌晨三四点钟,度过这多事的时间段后再得空睡上个把小时,这就可以向那些“命好”的同事“炫耀”,自己值的这个夜班可也是一觉睡到大天亮了。也算是苦中做乐罢。

有了上夜班,却不一定有下夜班之说。对于内科大夫而言,值班后第二天仍要接着查房,处理完手头上的活儿后,一上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运气好或许还能捡个下午的时间补觉,不过这也相当于连续工作约28小时了。外科大夫更惨,完成几台通宵的急诊手术后,第二天再继续查房、上手术、接新病人等早已是家常便饭。遇到病房缺人手时,隔两三天值一次夜班也不为夸张。逾三十小时的连续工作不仅是对值班大夫体力和健康的考验,黑天白夜连轴转的疲劳更是增加了出医疗差错的风险。

的确,从病人的角度来说,肯定希望为自己动手术的大夫是经过充分休息、精力充沛的。试想若你的主刀大夫在手术的前一天晚上十一点钟刚好接了一位肠梗阻患者,需要行急诊肠切除术,待手术完成时黎明已至,而这位彻夜未眠的外科医生早上九点还安排了一台直肠癌的手术,作为患者的你是否依然对这台手术充满信心?

已经有数据表明,若夜班医生无法睡足六小时,第二天做手术出现诸如器官损伤、大出血、伤口延迟愈合等并发症的几率要增加83%。 有41%的医生曾因睡眠不足而在诊疗过程中出错。从某种角度看,睡眠剥夺对人脑功能的损害等同于喝醉酒后的效果。无奈由于病人数量庞大、医生相对匮乏和医疗的特殊性,导致此种情形的出现难以避免,这医疗上的阿喀琉斯之脚踝长久以来困扰着医生们,至今仍是不可小视的问题。

在此种困境下,守夜人和被守护患者的互相理解,或许就是最大的宽慰了。夜班查房时,值班大夫对患者说的那句“今晚我值班,您有什么问题随时叫我”是让患者安心入眠的保证。而值完班后,听到患者的一句问候“大夫值了一晚上班辛苦啦!快去休息吧!”则会令守夜人的心头一阵暖意。他/她知道,自己并不孤独。

已发表于2011-10-15《东方早报 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