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听上去未免会让人感到惊慌:无论你走到哪里,似乎都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你。去理发店,发型师会轻而易举地藏起你的几根头发;在饭馆吃完拉面,老板娘会带着一丝冷笑捡起你刚刚揩过嘴巴的纸巾;办公室的同事会不经意地用崭新的复印纸划伤你的手臂;随后,这些东西被转移到一些戴口罩,穿白大褂的家伙们手里,经过一些瓶瓶罐罐的碰撞和嗡嗡的机器处理之后,从打印机里吐出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内容对你保密,却被除你之外的所有人知晓。于是杯具发生了:你的女朋友把你甩了;老板决定不再同你续约;保险公司不接受你的投保;你想出门,航空公司拒绝售机票…1年后,你在孤苦伶仃和众人怜悯的目光中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你挂了,死因是肺癌。
荒谬么?在人类刚刚迈进基因时代的时候,就已经有人为这些事情担忧了。如果在未来,任何个人只要愿意付出足够的金钱并提供样本,就能在基因测序公司那里得到DNA检测报告和说明。如同开头所说的那样,带有个体遗传信息的样本实在是太容易弄到了,结局就是让人恐慌的“基因歧视”和“隐私外露”。另外,个体对自身基因检测的兴趣也不能小觑,据调查,70%的人愿意去做基因测试以得知自己患老年痴呆的风险。可以相信,随着基因研究的逐步深入和技术的进步,人类社会也许会因此发生重大变化。
但是现在说这些还是显得为时过早。对于癌症和基因,虽然近些年有了较多进展,但还远远未到“一张纸条断生死”的程度,何况很多癌症的发生并不完全由基因决定。当下基因组学对癌症治疗的帮助,还处在分散零星的状态之下。人们认识到,DNA拷贝数的改变,基因的缺失,突变,重排,插入是癌症发病的重要原因;新型转录因子的发现为人们认识癌症打开了另一扇大门;某些可遗传的变异会使某些特殊家族的人群对癌症易感;基于此,新型的抗癌药物不断在实验室诞生。
现在,针对癌症的分类不再局限于过去采用的组织学方法,分子标记和微阵列分析mRNA表达谱能够帮助我们区分多种癌症亚型。通俗地说,同是乳腺癌,显微镜下看上去组织学类型也相似的两个人,经过基因组学方法分析之后可能会是完全不同的癌症亚型,不同的亚型就意味着不同的治疗手段。随着癌症亚型分型逐渐细化,有一天我们终将实现癌症治疗的个体化。一旦发现癌症就千篇一律“开刀,放化疗”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了。基因表达标记还能为我们提供判断预后的可靠指标。基于基因组图谱的评分系统能帮助医生判断患者治疗后复发的风险,乳腺癌,结肠癌和某些血液系统肿瘤已经开发出这样的系统,正在接受循证医学的检验。这样一来,医生在选择治疗方案时会更有理有据,患者也将得到对于他本人来说最合适的治疗方案。
基因组学还能帮助我们寻找对抗癌症的有效药物,并告诉我们哪些患者对这些药物反应良好。1998年美国FDA批准曲妥珠单抗(赫塞汀)治疗HER2表达阳性的转移性乳腺癌。所谓HER2表达阳性,是指这类患者癌症细胞表达人表皮细胞生长因子受体2,曲妥珠单抗能够特异性阻断表皮细胞生长因子与其受体2的结合,从而阻断肿瘤细胞的生长。现在,曲妥珠单抗已经成为HER2表达阳性乳腺癌的首选治疗。沿着这个思路,许多小分子抑制物进入了癌症治疗的临床试验,并取得了一定效果。抑制肿瘤基因表达的蛋白也是研究方向之一:有些肿瘤基因能够编码特异的蛋白质,这些蛋白质又能够启动一些特殊程序,最终造成恶性循环并最终使得细胞特性发生改变,细胞生长不受控制。抑制这些特异蛋白质,就能阻断癌症发展的恶性循环。伊马替尼(格列卫)在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治疗方面的成功就是这个思路的典型例子。
在经过治疗之后,如何判断癌症有没有复发,复发的程度如何呢?过去,我们多是采用一些影像学方法,例如CT,B超,核磁或者PET来评价,而当肿瘤复发尚处于萌芽时期,这些方法就显得无能为力了。基因研究给我们带来了新的手段。我们可以在血液中寻找肿瘤组织特异的标记物,标记物越多,则往往说明肿瘤负荷越大,这在血液系统肿瘤中尤为有效。这些标记物可以是肿瘤基因编码的蛋白,也可以是肿瘤组织分泌的产物,甚至可以检测突变癌基因的拷贝数。这将为我们早期发现肿瘤复发,早期治疗节省宝贵时间。
现在我们已经了解了一些可遗传的基因变异,这些变异有些是令人兴奋的,例如某些人天生对艾滋病的某一亚型不易感,还阴差阳错地经由骨髓移植治愈了一例艾滋病;另一些变异则令人忧人忡忡,比方说携带有BRCA1 和BRCA2基因的人罹患乳腺癌和卵巢癌的风险会升高,这在疾病预防方面有重要意义。在未来,癌症筛查会更有针对性,那些携带特殊风险基因的人群将受到更多关注。现在我们又回到了本篇开头的情况:这些个人信息如何保护?携带特殊基因的人是否会遭到基因歧视?如何看待基因研究给全社会带来的变化呢?
基因研究无疑给癌症治疗打开了新的天地,而基因检测是福是祸,则需要人们智慧地去面对。
参考文献
Ultan McDermott, James R. Downing, Michael R. Stratton. Genomics and the Continuum of Cancer Care. N Engl J Med 2011; 364:340-350
鸣谢
tracy@bazhua: 基因检测,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