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加班做离体动物实验,通俗的说法是缝猪大肠。想来可惜,好几条肥肠就这么被糟蹋了。然而,当加班地点最后定在解剖教室时,我的食欲早已烟消云散了~~~

尸体可及,边问边学

记得在北大医学部的时候,解剖桌下方是一个铁质容器,整具尸体放在容器中,只有上课时才会升上来放到桌上。总体而言,非常“和谐”。

当我走进鹿特丹医学中心的解剖教室时我被“吓”到了……这里尸体直接摆在解剖桌上。小实验室大约8具尸体,挨个横排在解剖桌上,仅以白布遮掩,身形、头、肩、手、足的轮廓清晰可辨。 要是拍电影,他们随时都可能坐起身摧毁我的宇宙观。

同事似乎对这样的环境司空见惯,但我心中总是有些忐忑。以前一直认为影视作品中对于解剖教室的描写都过于夸张,哪有把尸体就这么直接放在桌上的?如今看来是我井底之蛙见识短了。

我问他:why?

他说:一直都是这样的呀!

我再问:why??

他说:因为上课的时候如果有任何的想法或者不明白的地方,那就可以立刻到旁边的尸体上予以验证。

旁边大教室里一群学生围着实验桌正在上课,教室一侧躺着十具尸体。老师在台上讲解理论,台下学生几乎人手一个头颅骨架。课堂确实也不是一言堂,经常有学生插嘴提问。

除了少量的讲座,这里解剖教学以“基于问题的学习”(Problem Based Learning, PBL)为主,课堂上直接提出实际临床问题,例如“老年女性咯血3周”。

遇到这样的问题你想问些什么病史?考虑什么原因?疾病的解剖基础是什么?学生们找到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并展开分组讨论,之后进行课堂汇报。是不是有些豪斯医生的感觉?

其实国内的医学生对此肯定也不陌生。国内不少医学院也已经开始尝试PBL教学,北大医学部更是将其渗透入整个医学教学过程。学生不再是书本知识的复印机,长久的训练能够使学生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得到提升——这正是临床工作中最需要的,临床是解决实际问题的战场。

资源丰富,将死变活

这里的医学生学习过程中所能获得的资源较国内而言丰富太多了! 在解剖学习的时候,4个学生解剖一整具尸体,两个人就能分得尸体一侧;而在国内10个学生解剖一具尸体已经不错了,条件艰苦的学校连这个水平都无法达到。

更让人羡慕的是,这里技能实验室基本是按照手术室标准进行配备的,7个手术台,每个都能直接进行腔镜手术!刚踏入医学殿堂的医学生就能够在技能实验课中真正的尝试“手术”的滋味,实在是太爽了!

并且技能实验室直接连着解剖教室,这样的设计可能在全世界都绝无仅有。解剖技能实验室的主任自豪地对我说,这使得解剖直接联系到临床;从某个角度来讲,这是“将死变活”(听着好恐怖)。解剖课不再是仅仅面对死人舞刀弄枪,而能够迅速在技能操作中将解剖知识实践运用。

医学生都知道,尸体经过福尔马林浸泡固定之后就变得很僵硬,和活体的感觉很不同。为了更好的模拟实际操作,这里解剖教研室发明了一种神奇固定液,还申请了专利。它能将尸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保持新鲜“柔软”,甚至可像活体一样开刀或进行腔镜操作训练。

终身学习,酒吧讨论

对于医生,尤其是外科大夫而言,解剖永远最重要的基石。即使手术再高精尖,也离不开血管的辨别、神经的判断、结构的检查。有的医生上过手术之后才恍然发现当时解剖没好好学是个巨大的错误——医学中心给了他们弥补的机会。

这里的实验室主任亲自组织了“手术解剖小组”,允许任何医学生和医生免费参加。低年级医学生可以通过小组对解剖知识进行巩固。而当外科大夫再回过头来看解剖的时候,视角会很不同,是所谓温故而知新。

每年11月解剖教研组都会占领某酒吧举办解剖派对,这很显然非常适合荷兰人“party animals”的胃口。每个人花5欧元入场费,收入用以学习资料的印刷。平时小组完成解剖教室内的学习之后也会继续找个酒吧讨论;所以可想而知,小组每次活动都是晚上。

从解剖到临床

想想自己刚学解剖还是06年的事情。关于解剖课印象最深的不是书本知识而是一次差点颠覆世界观的神奇经历。

有次解剖考试,我在校外通宵复习完后打车直奔考场。深冬路上积雪厚,车速慢,车窗水雾弥漫,看不清道路。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到了解剖楼下,一头冲上进了考场,但整栋楼都没有开灯!我之前居然没有意识到!

当时一刹那真的很害怕。赶紧去找电灯开关──按照一切恐怖电影的情节设定我那时是绝对不可能找到的。这时楼下传来脚步声⋯⋯我的宇宙观就快要崩溃了,还好最后上楼来的是同学。他找到开关,光明降临,世界又美好了。

说远了……

尽管解剖永远是医学生“被”区别于凡人的最重要标志,但解剖到临床究竟有着多远呢?

从鹿特丹医学中心的解剖教学来看,基于问题的学习、解剖联合技能操作、新型固定液应用、手术解剖小组等都具有非常明确的指向性:让解剖知识服务于临床;使学生能够将解剖学知识灵活运用于临床实践。这样的解剖学,就在(临)床边。

本文已发表于2011-10-21《东方早报 身体周刊》,有改动。